里屋的一片漆黑之中，凝辛夷静静地躺着，仿若睡着了。

少顷，她自己抬手将满头金钗拔了下来，拎出其中镌刻了密纹的三支，其他的则捏在手里。

凝家三小姐，沐浴要点高昌白氏那位白隐大药师亲手调的婴香，水面要漂从云雾郡新摘下来、在潜英石中封存时间不超过三日的桂树花。

谢府极大。

昔日南姓高门之首的府邸，占据了几乎小半个扶风郡。

那两扇朱红的大门在她身后重新被沉沉合拢，掩去了一切窥伺的目光。

凝辛夷踏入大门，转过影壁后，又换了软轿。

许久，她才重新睁开眼，难以忍受地皱了皱鼻子。

然而如此荣华富丽，却也只是她那张姝色过浓的面容上微不足道的装点而已。

瓷器的碎裂声高低不断。

本应愤怒至极的凝辛夷却已经将嫁衣外袍脱下，随意堆扔在一边，往地上扔瓷器的姿态娴熟且散漫。

没有人知道。

跨过谢府中门的时候，凝辛夷的脚步微微一顿。

等到她闭上眼，紫菱拉好她的床帏，悄声退出去，吹灭了房间里最后一盏烛火，让一切都与沉黑夜色融为一体。

三清之气悄然流转，将她身上的婴香、桂花香气和澡豆的馥郁一并拂去。

紫葵忙不迭地应声，一边帮凝辛夷去了满头金饰，换了常服，再将门口散了一地的金钗一股脑儿收进了木匣子里。

黎明来临前，凝辛夷睡了不过两个时辰。扶风郡的深秋早晨比神都要更冷一些，树叶都已经挂霜，用过早膳后，她多加了一条白狐毛披肩，才迈出门外。

凝辛夷娴熟且面无表情地掐了个诀。

再抬眸，她的眼中已经重新写满了与踏入此处时一般无二的跋扈。

“龟蛇衔环。”凝辛夷的目光在红铜大门两侧的怒目圆睁的辅首上落了一瞬：“玄武辟邪，寓意倒是好的，可惜旧了。换新门栓的时候，多刷几层瑞金吧。”

及至落轿，紫葵快步上前，正想要说什么，凝辛夷已经侧过脸，落下了冷冷一声。

与其说愤怒，谢家大公子此刻的怠慢，倒是反而让她对他有了一丝兴趣。

她最讨厌桂花。

凝辛夷闭眼一瞬，硬生生挨了过去，脸色却更苍白了一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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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恍惚的熟悉感从记忆深处浮凸一二，不及她细思，一股熟悉的、仿佛心脏被攥紧般的痛便席卷了她全身。

“紫葵！人呢？”凝辛夷一把拉开门，将满手金钗扔了一地，满脸躁意地站在那儿：“这些破东西真是重死人了！赶快来给我卸掉！”

——就像她在过去的无数夜晚所做的那样。

这条路，她前世理应走过许多次。

等砸到第十五只瓷杯，凝辛夷看着一地碎裂，终于停手。

更不喜欢这么密不透风的漆黑。

紫葵哪敢再说，躬身后退，悄然将雕花外门合拢，再比了一个“嘘”的手势。

她一身红妆，裙摆上繁复至极地绣着并蒂金莲与振翅的半面金凤，脚登高履，头上赤金点翠的发冠下，还有六对十二支金钗。

“滚出去。”

出嫁之前，凝家已经遣了仆从来此，将整个谢府进行修缮。可时间到底太紧，到如今，才刚刚将府邸的前三进整理出来。

于是所有人都知道，方才顾及凝玉娆的声名，凝三小姐已经在人前装完了大度，现在要在人后摔点儿东西发火泄愤了！

凝辛夷神色倨傲地在紫葵的服侍下就寝。

也受不了婴香里的乳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