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姨闻言，翻了他一眼，手上不带停的，将碗筷尽数收进了橱中。

沤肥，打水浇水，翻地……在这些村人眼中是最寻常不过的农活，因为郦羽干起来总是比一般人慢半拍。不但经常被沈姨骂，还经常遭到村里其他人窃笑。

他后来花了好久，才知道“破鞋”是什么意思。

“就你这样，我不赶你去鸡舍睡就已经心善善了，你还想吃什么晚饭？”

他趴在水桶旁，望向水中映出的自己。

不过，他倒是真的抱着饲料去了鸡舍。鸡舍里那三只母鸡见了他，便咯咯哒着围到他身边。这些母鸡现在不认沈姨，只认郦羽，沈姨一来就立刻四散逃窜。

无数次，不要碰我儿子的东西吗！”

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扑簌着从头上落下，渗入眼角之中，一摸却是满手的血。

所以郦羽当时醒来时，仍是固执地这样跟那人贩子说的。他今年十六岁，是太傅府的人，亦是当今的太子伴读。若能将他送回京城郦府，必有重谢。

虽然是个哥儿，但郦家仅此一子，郦羽自小就是万千宠爱于一身。及至年长，又因出身清流，容貌俊秀。因而更有传言，圣上欲将他赐婚太子。

两年时间，他对还在太傅府时的幼时记忆非但未曾淡去，反而愈发清晰。郦羽刚出生时，肌肤雪白，抱在怀中又轻得像根羽毛，祖父便给他起了这个字。

“就你这模样，也敢说十六岁？你当老子瞎呢？老子还找过医婆给你验了身了，就是破鞋一个！要不是看你这张脸能卖上几个钱，白送我都不要！”

沈姨骂骂咧咧地走了。不过郦羽也已对此习以为常，拽着袖子胡乱擦了两下，很快不淌血后，他便扛起地上沉重的锄头。

郦羽恹恹地应了一声。

屋内灯影摇曳，他却看见沈姨正用抹布擦着碗筷。

为了在日落前把这些肥沤完，他卖力地锄了个半坑，又把那些上午跟着沈姨一起从隔壁村收来的牛粪混着草皮树叶，中间叠着粪尿水，一层层铺上去。

枯枝般的手立马又揪住他后领，一路将他拖到了臭烘烘的沤坑前。沈姨在郦羽耳边破口大骂：“酉时前不把这些肥沤完，今晚就给老娘滚去睡鸡舍！”

可他是太傅府嫡子，怎么可能会从小习惯干农活？

回去的路上，沈姨叨叨絮絮，“那算命的瞎子就说，你是大富大贵的旺主之命，我也不指望你能旺咱家什么，只求你能给枫郎添个一男半女的，好歹让他留个后，你就是老沈家的恩人……”

不过，郦羽的志向倒并不在此。

他手腕上的旧伤，就是那时候不小心留下来的。

且不说他如今面色蜡黄，颧骨凹陷。而这浑浊的双眼，原本只握过笔杆子的双手也变得粗糙不堪，又红又肿，怎么看都已经不再是十几岁少年，而是成年男子的模样。

从郦羽清醒至今，已经过去快两年了。

郦羽刚来药山村被打得狠了，身子比同龄常人孱弱。如今这个季节真要睡鸡舍，明日铁定要高烧一场。

他当初被打了差不多两个月，才肯开口称这女人为娘，“我…还没吃呢。”

郦羽犹豫了半天，还是轻声开口唤了一声，“……娘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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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贩子却冷笑一声，还捋起他袖子，狠狠拧了他的肩头。

可如今……

比起当什么贵君侍君，他更想跟祖父一样入阁拜相。

旧伤疼归疼，活还是要干的。

直到把活全部干完，皎洁的明月已经悄然爬上山头。郦羽艰难地伸直酸痛的腰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，已是饿得头昏眼花。

郦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京城沦落至此的，每日，人贩子对他非打即骂，嘴里满是他从未听过的污言秽语。那些日子熬到他几乎生不如死。就在此时，沈姨就这么把他带了回去。

谁承料到，那他那身染重病的“夫君”，连口吹喜烛的气都没来得及喘，人就这么两眼一翻，没了。

郦羽浑浑噩噩地想，落脚这药山村，应该总比在人贩子那好过千百倍。总之，先活下来再做打算。便也老老实实地跟在沈姨身后。

沈家只有两亩薄田，全拿来种药了。为了节粮，一天只有两顿。

郦羽张了张嘴，他欲言又止，最终什么只是低下了头。

“怎么就买了你这么个讨债的货色回家……”

村里人讥笑沈姨，说她花钱买来的，是个克夫的丧门星。沈姨便总会把气撒在他身上，打得比人贩子还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