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正无殇坐于马车内,似觉隐隐有异,却又难以明悉。回想起洛阳茶馆中听闻的消息,只觉脑中时有障梦闪过。
后来他才知道,那是申屠流阐与狼为伴经年,活于深林山野间,遇到的第一个,觉不出危险的活物。
赶车的家仆听闻声响立时止下了马车,匆匆来问:“公子,可是病发了?”
之后他起身而返,心下却已出奇的平静。
别走!
家仆一脸忧色,忍不住道:“月前公子在那茶馆内便不该出手,您伤病在身,如何能轻意使出这‘音杀’之技,虽说是为帮人解围,但若要老爷夫人知道,定要担忧责怪。”
家仆宫乐忧色不减,不满地咕哝:“还说没事,方才分明吐血了……公子一向逞强。”
他看见她身上伤口仍旧血流如注,出水不过片刻已将一身小小的残衣染彻,她却好似不觉,见他没有反应,又扶着他的胳膊艰难地踮起脚尖拍了拍他的脸。
他生而体弱,心性敏感,一路随马车向北,心犹雪染横霜。
“公子,公子……”宫乐回身来掀开车帘一角,与马车内的乐正无殇道:“今日这‘小弦儿’不知怎么了,怎的竟像带错了路,这条山道不像我们以往出门的路,这白毛老马,莫不是老糊涂了?”
天隆三年时,乐正无殇从洛阳回返关中,伊始是深秋,马车一路行来,细雪飘飘然落,云压日沉,风雪已满。
今时此祸,南荣家被灭于此年暮商晦日。
五个染血的小指印往脸上一印,乐正无殇被那股血腥味冲得眉间不自觉地拧起。
面前这个皮肤黝黑,大眼如铃,全身上下伤痕遍布残衣如缕的小女孩,她也正怔怔地看着他。
乐正无殇有些怔神,闻言下意识道:“‘小弦儿’随我奔行于外多年,往日从不曾带错过路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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思绪太过紊乱,他心头一紧,禁不住面色一白吐出了一口血来。
而她望着他,这才放下手,好似证明了这是个活物,退远了一步,却还是怔怔地看着他。
有时于病痛中,会时常想起那双大而幽亮的双眼,于流血伤痕中不觉痛楚,只专注于眼中所看、的那一份纯粹和无念。
如此回想挣扎,也过了三年,他淡然习琴奏乐,即使是生死相继的日子,也好似不像以往那般难熬。
那莫名的残杀景象太过惨烈,他的白衣在火光与血泊中染成艳色,樱红如血,血肉横飞,那感觉竟似近在咫尺,真切地险些要让他以为确实有过这一幕,便在南荣家被灭当夜,在他身边,在他指尖。
马车内的乐正无殇于昏睡中不知为何心下忽一悸,蓦然惊醒。与此同时宫乐长吁一声停下了马车。
乐正无殇面色怆白,抚着胸口一时答不上话,半晌才摇了摇头。
那一点墨色远远立于雪中一处高地,极小,极安静,不过一瞬,奔行而去。
乐正无殇温和地笑了笑,只道:“我没事,宫乐莫要担忧了。”
宫乐一愣,诧异地望着他:“……公子?”
乐正无殇勉强笑了笑,便也不再辩解。
他话音刚落,便见面色如雪的人突然“唰”的一声极快地掀开了车帘,望于远处。
可乐正无殇又如何能平静?眼前的人不过是个孩子,一身残衣满身伤痕,他被她看了许久之后,终难忍恻隐之心,于她面前蹲下,撕了身上长衣慢慢为她包扎伤口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枯瘦见骨的小女孩将手中的蟒蛇扔到岸边乱石上,踮起脚尖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。
宫乐纳闷道:“那今日这畜生是怎么了?竟带我们来了这深山脚下……难不成我们是从这儿出发离了?这一处又冷又荒的……倒有几分像是大剑山脚……”他扬声道:“公子,我们转道青风山走吧。”
再行赶路,风雪一路飘随,渐如鹅绒,漫眼皆白,人眼便有些辨不清方向。
锦帘的马车奔行山道间,似如以往医病回途。
残樱染血,火光曳跃,浮动的不知是不是梦……只是恰于昏沉中惊现一幕,琴徽溅血,樱飞火舞,尸横遍地,而他的指尖犹在滴落温热的血……蓦然惊醒,又全然不记,只是自茶馆内听闻了南荣家灭门之祸后便时常如此,犹陷梦魇之中。
她安静地出奇,又不肯离去,就那样久久而怔愣地看他。